似海親情 心連心
有一天下午，還在華府國立醫藥資訊中心上班時，與美國第三區主任（國立醫藥資訊中心將美國本土分八大區? 國外另設特區）電話談公事中， 突然， 警覺到自己，剎那間，失去聲音，無法表達。 當晚回家後，一向堅忍不拔、屹立不搖的媽媽，在電話裏，不知所措、憂鬱哀傷地通知， 就在同時? 爸爸中風。 我忍不住哽咽地說︰「媽﹗我馬上回來看您﹗」緊急返台後，立刻撥號救護車， 我與媽媽同在救護車上，陪著穿尿布、插胃管的爸爸，從南台灣的台南市立醫院， 轉到台北市，大妹家附近的仁愛醫院，以便就近照顧。從此， 每年工作累積的假期，一定回台灣看爸媽，深知〝看一次就少一次了﹗〞
三年後，三月四日， 禮拜六清晨， 大妹寄來電子郵件， 爸媽住進大弟家附近，桃園市的桃新醫院。 立刻，又緊急處理返台事項， 並趕到辦公室， 妥善安排職責份內之事， 直到深夜十一點多。 六日清晨從華府雷根機場，經芝加哥，加拿大，日本，於七日深夜抵達桃園中正機場。大弟体貼地建議先回家休息，隔天再去醫院看爸媽。我說︰「我這麼遠趕回來，就是為著要看爸媽﹗」於是，大弟一家四口陪我從機場直奔醫院。
那一晚，爹尚未睡著， 好像在等著我。 見面時? 用中風後唯一能夠使用的右手，緊緊地握著我的手， 從爹的眼神與唇形? 我知道爹在叫〝美明〞? 雖然無法以言語表達， 但爹感情的雙眸、默默地注視著我， 一切盡在不言中。 隔天早上，當我到達醫院時， 爹的意識已模糊， 然而問及︰「媽媽也受洗成為基督徒，好嗎？」爹大大地喘了一聲〝好〞。 為爹翻身時， 爹的右手仍然能夠有力地抓緊著床邊的扶手。
九日， 禮拜四， 大弟和我原準備接爹出院。 未料當我們到達三零七號病房時， 一群醫生與護士正在為爹施行急救， 連麻藥都來不及用， 就在右脖子上切割，並插管打針。 從此刻起， 爹身上就插滿了各種管子：食胃管、尿道管、氧氣管、以及無數的針管。 醫生說︰「 由於尿道發炎， 血糖高，引起肺炎， 敗血， 以及血氧不足。」 下午， 呼吸十分急促， 需要氧氣罩了。 當夜， 主內弟兄 梁醫師每三十分鐘就進來查看狀況並調整針藥。 隔天， 主治大夫 劉醫生說︰「倘不送進加護病房? 只有一兩天了。」 於是爹住進了加護病房。
十一日， 小妹、小弟自美趕回。 十二日， 氧氣罩無法供給所需之氧， 醫生從口腔經喉嚨插入氣管接上機器。 看到爹痛苦的樣子， 輪流探訪陪伴的孩子，以及親家至友們，都傷心得流淚。 由於桃新醫院規定，『加護病房的病人，必需二十四小時有家屬在醫院指定處，以便隨時聯絡。』加護病房的家屬休息室，變成我們姊弟十幾天來相聚、 停留、夜宿之處。 以為爹的病情已經穩定，而且醫生說︰「有人靠呼吸機器可以拖幾年。」於是小妹、小弟決定先回美。當時，我心中沒有平安， 所以與美國醫藥資訊中心的主管，交待該做的工作，因可能需在台灣多留一陣子，感謝同事們都十分愛護與支持，得以日夜陪伴病危的父親，讓弟妹們安心上班及在家照顧年幼的孩子。
小妹於二十一日返美。 二十二日， 小弟在上飛機之前， 與我同往病房探訪。 經過十幾天的昏迷，爹 突然睜開雙眼，與小兒子、爹最小的孩子，倆相深情對望， 足足有三十分鐘之久。 爹﹗您 可是知道 離別在即？! 小弟說︰「今天回去? 再過一個半月就回來陪您， 我帶剛會講話的兒子回來看您。」 我們還欣慰地以為爹已稍有起色。 怎知， 下午三點黃醫師出來告訴我， 他費了一個多小時搶救， 由於血壓及血氧急遽下降。 二十三日， 大弟、 大妹、 和我都注意到爹的呼吸更為急促， 雖然呼吸機中的氧氣，已經由百分之四十五、 五十、 六十、 八十五、 九十五、 調高到百分之百。二十四日上午十一點，爹又稍微睜開右眼， 我微笑地告訴爹︰「小妹、小弟都已經電話告知，平安返美。 昨天大弟、 大妹都來看您。 媽媽和照顧您的素西也很惦念。 媳婦、 女婿、 外孫、 親家及您的好友們也時常用電話和電子郵件問候。」爹的右眼微濕， 似乎在流淚。 我照著小弟所學的按摩法， 為爹按摩手腳， 直到護士叫我離開， 我才輕輕地告訴爹︰「我下午三點再來看您﹗」 兩點多， 等候於病房門外時， 劉醫師約我樓下談。 他說︰「情形不太樂觀， 等一 、兩天，或兩、三天看變化， 有時候病人的血壓又會自動升高，很難講。」 然後， 劉醫師與我一同步入加護病房， 未料真如經上記載，『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物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爹喘得十分厲害， 護士為爹抽痰，隨即 醫生又叫護士通知在桃園上班的大弟， 我請他們也通知住在台北市的大妹? 但醫生說︰「台北來? 來不及了。」爹開始有點咳嗽， 我為爹輕拍著背， 爹漸趨舒暢如熟睡般打著鼾。 我握著爹的手， 在爹耳邊輕語︰「爸爸，我是美明，陪在您身邊，不要怕，您放心、安息吧！」 慢慢地， 爹看來睡得更舒適安祥了。 終於 主後二千年三月二十四日下午三點三十三分與世長辭。 雖知爹已進入天家? 難捨之情，忍不住淚如雨下，輕吻爹額頭， 手腳軟癱。 醫生拔出食胃管、尿道管、氧氣管、以及無數的針管之後， 大弟、 大妹、 媳婦、 女婿也都於四點多鐘趕到，媽媽、小孫兒們、和長期在家照顧爹的素西，也同來與爹告別。熱淚盈眶的大妹，輕貼著爹的面頰，依依不捨地說︰
「 原準備三月二十四日下午四時，醫院加護病房探訪時間過後，問問大姊您當天的情形。 沒想到先接到大姊的電話說您已去了天家。 滿心的難過與遺憾，沒能陪您走最後一刻。 聽大姊說您在臨終前好像從前睡覺打呼一樣。 聖經上說︰『我們不是死了，是睡了，有一天還要復活。 』 因著這個盼望，我們忍住悲傷。 當我趕到醫院時，您已安祥地躺著，不再滿身插著呼吸氣和管子。 您已越過了死陰幽谷，安息在主的懷抱，永遠與神同在。中風讓您的視力受損，然本著認真的態度，每日聽詩歌及福音錄音帶。您的言語很少，表情祥和，逢人必說〝感謝主〞，性情愈來愈溫順。 甚至在最痛的時候，也不發脾氣。 照顧您的素西常說您是最乖的病人。我們有幸在地上為一家人，將來天上見面也會是一家人。 我們會好好地照顧媽媽，請您放心。」
宏恩教會的牧師長執們圍著爹的病床讀經禱告。教會弟兄姊妹在醫院中陪候幾乎三個小時， 並安排接洽殯儀館事宜。 上靈車時，大妹和我同側伺於爹身旁， 陪著爹由醫院到殯儀館。 一路上，感覺爹微溫的手腳，漸趨冰涼。 當工人搬運爹的身體時， 我兩手保護著爹的頭， 以免撞到那金屬的推車， 目送著爹被推入三零七號。
親家和外孫亦隨後趕到， 雖未能見最後一面， 但深知爹必曉得他們的心意。
外孫們用英文寫︰
『記得外公慈祥的微笑』、『外公是最慈祥的人』、『外公，我非常愛您』、『外公﹗您等著，將來天上見面』
唯一會中文的外孫寫︰
『每次我聽到我外公，問我功課或課外生活上有什麼問題時，我就特別感到溫馨。因為他是一個縱橫教育界數十餘載，對我最不會藏私，對我最好的外公了。他的經驗使我能得到最專業的解答，他的不藏私可以讓我學的更多，他對我的好真的讓我忘不了。我還記得在我小時候，外公看著我玩耍的微笑。我還記得過年時外公充滿快樂的神情。我還記得每個生日外公寄給我最準時的卡片及最誠摯的祝福。
我沒忘記外公在前因中風而住進加護病房。我沒忘記外公在出院之後坐上輪椅的歲月。我沒忘記我們一起付出的努力。
雖然外公遭遇了如此重大的變故，我一直覺得他為我的愛一點也沒有減少。我們一起吃飯時，外公會用他僅能動作的那手指示我多吃一些。我們去桃園探訪他時，外公依然用他充滿熱情的雙眸看著我。在他的身上，我真的學到了太多太多，也體會了太多太多。我平靜的接受了外公被阿爸父接走的事實，我也深信上帝會為他做最為妥善的安排。我也將小心翼翼的保存外公留給我最好的回憶，最深的教誨，最純真的愛。這一切，在暮春都成為我的回憶。』
是的 我們在地上是客旅、是寄居， 將來都要回天家
飛越千山萬水 見爹娘三月無語凝咽 到天涯
陪爹走完在世上的最後一段路
陳黎美明 寫於 聖路易 ３/24/2006
|
